活在當下 (朴智旻)

【水色】 

我翻開了日記，看著上面熟悉的字體，我可以想像的到他當初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寫下這些。 

沒有日期、沒有標題，文字正在訴說著一段悲傷的故事。 

【我忘記是在哪一本書上看過，原來魚也是會流眼淚的，只是他們的眼淚是看不見也摸不到，儘管他們哭得痛徹心扉。他們不能說話、不能寫字，什麼也不能做……只能睜著他們的雙眼，頻載著滿滿的悲傷，直到最後垂死掙扎的死去。 

在一個藍色瓶子裡，一條魚和水相戀了，他們共同生活，他們說著屬於他們自己的言語，他們相知相愛相惜，無論是經過主人的戲弄，還是不明物體的侵襲，他們都一一攜手度過。 

在外界裡，人們只看到那條魚，孤伶伶的繞著水打轉，可是他們不知道，這其實是魚最幸福的時候，他獨自擁有了水，他可以任性的撒嬌，他可以狂妄的放肆，水都一一的包容著他。 

可是，是他太貪心了嗎？所以上天才要奪走他的幸福？ 

日子一天過了又一天，小魚漸漸的失去他的活力了，他不再繞著水打轉，不再和水嬉戲，他知道自己是生病了，他知道他已經快要不能陪伴水了。所以他只能躲在小石子後面，他不希望水看到他這個樣子，逐漸黯淡。 

水很傷心很難過，他擔心的拍打著魚的身體，他溫柔的一次又一次摸過魚的頭，他希望他能陪伴著魚，他希望他們能像以前一樣，無論還剩下多少日子都能在一起，可惜…魚始終不懂。 

直到一日，小魚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了，奮力一躍，他跳出藍瓶子外，他倒在主人的書桌上，他看著水憤怒的撞著瓶子，他看著水難過的想要爬出來，卻又無能為力。 

失去水的小魚等於失去了空氣，他睜大了眼看著水，他沒有掙扎，任憑著黑暗侵襲了他。 

離開了水，會有新的小魚住進去，所以他不希望自己弄髒了水，他希望水能再一次擁有幸福，很幸福很幸福的，最後…小魚慢慢的閉上了雙眼，眼角流出了眼淚。】 

＊ 

蓋上了筆記本，龍俊亨俯身親上了張賢勝的唇，他細細的舔吻著、溫柔的啃咬著，如果不是在家裡找到這本日記，他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最愛的人心裡是這樣想的。 

放開了張賢勝的嘴唇，他將眼光移到戀人的手上，那白皙的手腕上，有著一條又一條的疤痕。
 
龍俊亨紅了眼眶。「你這傻瓜，為什麼總是這樣，什麼事也不肯說，只喜歡自己藏起來，叫你多依賴我一點你也不要，看看你把手割成什麼樣子了，等你醒來，我一定要打你的屁股。」 

「你才不捨得…」疲憊的，張賢勝張開了眼，他看著龍俊亨微微一笑。「又被你找到了，這一次是誰跟你說的？一定又是孫東雲那小子！」這老小既然敢又再一次的出賣他。 

「你不用管是誰說的，反正這一次我不准你再逃了。」 

「俊亨，我們說好的，所以你要放我走。」張賢勝拉開龍俊亨的手，他已經沒資格在握住那雙大手了。「我一定要離開。」 

「不可能，而且我們什麼時候說好了？明明是你自己做決定的。」龍俊亨生氣的將他的手拉回來，從旁邊拿起了張賢勝的筆記本。「如果你真的不愛我了，那這是什麼？」低頭，他嘆息了一聲。「張賢勝…你為什麼還要說謊，你還不明白嗎？無論以後你會變成怎樣，我都不會放你走的。」
 
「不要再說了！」張賢勝伸手搶回他的本子。「就是因為你會這樣，我才要離開你。」他不敢看龍俊亨，因為男人那悲傷的表情實在是讓他看的很難過。「你走吧，就當你今天沒遇見我。」 

「張賢勝，你為什麼還要趕我走？我不走，你聽到了沒？我不走！！！」龍俊亨氣的上前將張賢勝抱得緊緊的，一點空隙也不留。 

「賢勝…我求你，不要趕我走好不好，我求你了。」不會輕易流眼淚的龍俊亨，他哭了，甚至懦弱的哀求著。 

張賢勝舉起了在龍俊亨背後的雙手，終究還是沒有勇氣抱下去。 

「魚離開了水，還有更多的魚會住進來，俊亨…我只是路過你身邊的那條魚而已。」所以放開他吧，他相信這男人一定會遇到更好的。 

「小魚看著水憤怒的撞著瓶子，小魚看著水難過的想要爬出瓶子。小魚知道水會心痛、會難過，可是為什麼他還是選擇自己跳出了瓶子？丟下了水。小魚總是不懂，水沒有了他，就沒有生存的意義，水最後也會慢慢的，枯乾消失。賢勝啊，你永遠也不是路過的那條魚，你是我生命中、是那藍色瓶子裡的水，最重要的那條魚。」 

抿了抿嘴，張賢勝不想哭出來的…。
 
可是這樣的男人，這樣全心全意愛著他的龍俊亨，他捨不得。 

「你為什麼要逼我？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！」張賢勝抓著龍俊亨大哭了出來。 

從小，張賢勝就因為有先天性心臟病，總是只能在家裡和醫院兩邊跑，虛弱的病體加上無趣的生活，讓他對人生感覺到了失望。 

在他十六歲那一年，醫生說他總算正常一點了，對，是正常。因為他終於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，他終於可以出去呼吸新鮮的空氣，他可以不用再只生存於醫院和家裡的小空間裡面了。 

也是在那一天，他遇見了龍俊亨。 

張賢勝選擇隱瞞了自己的病情，他常常從醫院偷跑出去就是為了見龍俊亨一面，甚至跟他說上兩句話也好，他想，這或許就是戀愛的感覺吧？這一生一次，唯一的愛情。 

後來，在他十七歲的時候，兩個人正式交往了，張賢勝猶豫了很久，最後還是坦承了他的病情，因為…龍俊亨給了他生命的希望，所以他不想再欺騙他了。 

兩個人都很珍惜這份感情，珍惜著那得來不易的緣分。 

到他二十三歲的時候，張賢勝還是病發了，雖然已經緊急做了開心修補術，卻依然無效，生命延續到了現在，這…卻已經是最後一次機會了，而且手術成功機率不到百分之十。 

張賢勝不敢賭，所以他只好逃，逃離醫院，逃離龍俊亨身邊。
 
卻又因為在深夜裡想念龍俊亨，一遍又一遍割著自己的手想要緩解他的痛苦，這是典型的自虐性傾向，他無法控制住，張賢勝知道…他已經病入膏肓了，無論是身或心……全部，都無藥可救了。 

龍俊亨扳過他的臉，強勢的吻住他的唇，舌頭慢慢的探入，彼此互相追逐著，龍俊亨絕對不允許張賢勝逃離他的身邊。 

「我不管是剩下一天還是兩天，這一次我不會再心軟了，如果你想走，可以，你現在殺了我。」龍俊亨放開張賢勝，從抽屜拿出了水果刀，他將尖銳的刀子，硬是放入了張賢勝的手中。 

「俊亨，別這樣。」 

「我放你走啊，你不是要我放你走！！」龍俊亨對著他大吼，轉過身，眼淚就像水龍頭一樣流也流不盡。 

張賢勝將刀子放下，他看著男人的背影。他想，當初是不是他做錯了？他不應該去招惹龍俊亨的，更不應該將龍俊亨捲入自己的世界裡，卻無法跟他相守一輩子。 

可是，當他看到龍俊亨這麼強勢、這麼霸道、這麼堅決的樣子…就算真的做錯了，也沒有辦法在回到以前了，那麼，他是不是可以任性一點？自私的…選擇接下來的路。
 
張賢勝從後面抱住了他。「我愛你，俊亨…我愛你。」所以原諒他好不好，就算他真的做錯了，那他所做錯的一切也是為了他，只為了他啊！ 

龍俊亨聽著他一次又一次的，訴說著愛意。 

他仰起頭，他閉上雙眼，他無法壓抑那顆心臟劇烈的疼痛。 

「對不起，魚不會離開水了，魚會堅強、魚會努力活下來的，所以水不要再哭了好不好…我求你！」他看到龍俊亨猶如生不如死的樣子，他就痛恨著自己，痛恨著上天無情的捉弄。 

「水比魚還要痛，魚會明白嗎？」因為看著戀人被病菌折磨的不成人樣，自己卻又無法救他的那種無力感，因為戀人選擇一次又一次的逃離他身邊，總是讓自己陷入黑暗的困境裡。 

龍俊亨恨自己沒用。 

「魚明白了，魚會乖乖的，魚不會自己跳出瓶子外的。」張賢勝妥協了，因為他已經無法丟下這樣的龍俊亨了，他也不可能舉起刀子狠狠捅了龍俊亨一刀 。

「水也不會再讓你跳出瓶子外的。」龍俊亨轉過身將張賢勝的眼淚擦乾，然後蹲下了身子。「上來，斗俊他們都還在醫院等著，這一次你又讓他們擔心了。」 

張賢勝乖乖的趴上去，手環住他的脖子。「我就知道是東雲告訴你的，這臭小子，哼…我再也不拜託他了！」吸著鼻涕，張賢勝哽咽的說著。 

龍俊亨背著他站挺了起來。「還有下次？嗯？」 

「不會了，小魚剛剛不是已經都答應你了嘛，水怎麼變的這麼囉嗦啊？」張賢勝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，然後將淚水擦在他的背上。 

「呀！不准你捏我的臉，還有你居然敢說我囉嗦！！！」 

「我是說水…又不是說你，你幹嘛對號入座？」 

「…………」龍俊亨無語，打開了門，他們離開了這裡。 

張賢勝趴在他的背上，偷偷的笑著，眼淚又流了出來。 

『俊亨啊，謝謝你。 
一直不離不棄的守在我身邊，這輩子能遇見你…我真的很幸福。』 

夕陽落在他們離開的背影上，兩個人鬥鬥嘴吵吵架，卻意外的和諧，只是這也是最後一次，在這個房間在這個地方，看到他們的身影了。 

＊ 

半年後－－－－。 

「俊亨，你會後悔嗎？」他們兩個人坐在醫院的草皮地上，張賢勝躺在龍俊亨的懷裡，問著。 

龍俊亨一臉無奈的看著他，因為剛剛張賢勝一直吵著要他帶他出來透透氣，還任性的流了幾滴眼淚，龍俊亨實在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，只好帶他出來了。 

「明知故問。」龍俊亨捏了捏戀人的小手。 

「其實…我一直很想跟你說聲謝謝，也很想跟你說聲對不起。」他們是最了解對方的人，很多話不用說也明白，可是張賢勝還是想親口對他說，謝謝他愛他，也對不起他愛他。 

「賢勝啊，你還要惹我生氣嗎？」如果帶他出來是要聽他說這些話，龍俊亨寧願再背他回去病房，讓他好好休息，乖乖睡覺。 

「先聽我說完嘛，誰准你插嘴的。」張賢勝瞪了龍俊亨一眼，雖然基本上沒什麼殺傷力啦。 

「老實說，我真的覺得我很幸運耶，在這短暫的人生中還能遇見你，從十七歲到現在我們在一起幾年了啊？嗯，1、2、3－－－哇，已經六年多了耶，時間真的過的好快喔，我都已經二十三歲了，老了老了，呼呼呼，不過沒關係，你也跟著我一起老，哈哈哈。」 

「賢勝啊，不要再說了。」 

「這六年來，謝謝你總是寵著我、謝謝你包容我的任性、謝謝你不讓我受到一點點委屈、謝謝你容忍我的壞脾氣、謝謝你還願意陪著我、謝謝你這麼的愛我。」張賢勝忍住了淚水，眼淚在眼眶裡打轉。 

「我叫你不要說了－－－－」龍俊亨阻止了張賢勝，他看著他是如此的悲傷，為什麼要說這些話？他從來都沒有後悔過愛上他啊。 

「俊亨啊，對不起…沒有辦法跟你一起到老，沒有辦法再繼續陪著你了。」
 
「張賢勝！！！！」 

他拉住了他，張賢勝捂住了龍俊亨的嘴，他趴在他的胸膛上。 

「龍俊亨，我愛你、我愛你、我愛你、我愛你、我愛你……」 聲音越來越小，越來越小……

【真的，很愛你。 
所以原諒我，先離開了你。】 

張賢勝甜甜的對著他，很幸福的笑了。
 
幾秒後，那放在龍俊亨嘴巴上的手，垂了下來。 

遠處，尹斗俊、梁耀燮、孫東雲和李起光說說笑笑的走了過來。 

梁耀燮對著龍俊亨舉起了手，微笑的揮了揮手。 

龍俊亨看著他們，緊緊的擁著在他懷裡的張賢勝，他的臉龐流下了一滴眼淚。 

揮了一半的手停在半空中，梁耀燮看到那滴眼淚，僵住了笑容。 

旁邊，孫東雲…卻已經先哭出來了。 

這一天，天氣很好，跟那天一樣，夕陽落在他們的身影上… 

可是已經不會再有那兩個人，吵吵鬧鬧的身影了。 

THE END